哈尔滨摇滚往事 一群“老炮儿”的英雄梦想

  生活报6月7日讯 8月2日,晚9点。在大多数同龄人已经入睡的时段,62岁的魏逢举,穿着时尚的T恤和牛仔裤,抄起一把火红的贝斯,跃上半米高的舞台。

  稀疏的白发,被他藏进一顶鸭舌帽里。

  崔健的《从头再来》、Beyond的《海阔天空》……站在光阴故事酒吧的舞台上,他淡定地拨着琴弦,偶尔随着旋律轻轻摆头。他左手食指的指尖,磨出了一块黄褐色的硬结,像琥珀一般,定格了30年的光阴。

  “魏老师、魏老师!”台下欢呼声不断,一群中年人朝他猛竖大拇指,“铁粉儿”静姐便是其中之一,“魏老现在是圈里年龄最大的乐手,很多人都是奔着他来的。”

  魏逢举身后的这支“老炮儿”乐队,算上鼓手、吉他手、键盘和音响师,平均年龄已经53岁。

  “这贝斯时间不算长,才跟我20年。”魏老热情地向记者介绍他的这位“老友”。事实上,它比台上最年轻的歌手还要大上一岁。

  漫长的“前奏”

  1986年5月,一个曾在北京交响乐团吹小号的年轻人,背着把破吉他、一高一低卷着裤腿儿,直愣愣地走上北京首都体育馆的舞台,吼出了“我曾经问个不休,你何时跟我走……”

  崔健唱着这首具有划时代意义的《一无所有》,开启了“中国摇滚元年”。

  那一年,33岁的魏逢举是哈尔滨太阳岛乐团的吉他手,由于团里缺人,他半路改练贝斯。

  太阳岛乐团活跃于上世纪80年代中期,是哈尔滨成立较早的管弦乐加电声乐团之一。“摇滚乐刚刚兴起时,哈尔滨并没有专职的摇滚乐队。”魏逢举回忆说,他们乐队以演奏流行音乐为主,每天抽出半个小时练摇滚。

  当时他披着过肩长发,穿着摇滚皮夹克,背着贝斯风风火火地赶去排练,“那个年代、那身装扮走在大马路上,咋看都不像正经人。”为了学好贝斯,魏逢举曾出入摇滚人扎堆的北京王府饭店,跟来自香港的老师汤米学习。他在屋里学琴,门外挤着当时还没火的韩东。

  上世纪90年代初,由于缺少乐曲总谱,哈尔滨大多数的乐队演奏比较粗放,贝斯、吉他、鼓、键盘各弹各的,很难有真正默契的配合。魏逢举在海南到处搜罗,背回来了400多份总谱和简谱,既有通俗歌曲也有摇滚乐。圈内人争相传阅,哈尔滨各大乐队的演奏水平因此提高了一大截。

  扔掉编制去拜师

  上世纪90 年代中期,是中国摇滚乐最辉煌的年代,无处安放的青春终于有了落脚之地。

  当时,哈尔滨的夜总会、音乐餐吧和舞厅涌入了很多乍富的大款,他们一掷千金,一流乐手每天的出场费超过200元,三天赚的钱比普通人一个月还多。不少年轻人开始一窝蜂地学乐器,田新科就是其中之一。

  今年38岁的田新科,脑袋后面绑了个潮辫儿,看上去挺有“老炮儿”风范。这两天,他正在八区冰球馆内,指挥员工为某大型运动会开幕式搭建舞台。他现在是一家传媒公司的老总,而十几年前,作为破碎乐队的前鼓手,他在冰城摇滚圈里有个更响亮的名号——“田双踩”。

  田新科是1997年在艺校里迷上架子鼓的,他每天疯狂练习,恨不得睡觉时都攥着鼓棒。叛逆期遇上摇滚乐,如天雷勾地火。在敲敲打打中,他跟那代摇滚人一样,开始向往“不一样的人生”。

  他当时的主业是小学体育老师,每天在操场喊“一二一”,教小孩辨别左右。不安分的他对这种生活深感厌倦,老惦记着“应该趁着年轻,干点儿啥”。

  “爸呀,你们这代人一辈子老老实实,我不想像你们这么活!”来不及多想自己究竟是“有魄力”还是“虎”,2000年正月初五,田新科的人生往前迈了一大步。

  编制不要了,他冒着跟父亲断绝关系的风险去了北京,拜崔健乐队的前鼓手权友为师。

  北京外环百望山树村。在这个几乎快出了北京交通图的地方,田新科花30块钱买了辆八手自行车,每天蹬一个半小时去跟老师学鼓。

  那年夏天,他还在北京组了乐队,参加了第一届迷笛音乐节。谁也没想到后来的“迷笛”会成为中国的“伍德斯托克”(目前世界上最著名的系列性摇滚音乐节)。在他的记忆里,“当时就是一帮乐队,在类似大库房的礼堂里自娱自乐,一群光着膀子的民工趴在墙头儿上看……”

  短暂的“春天”

  “2001年冬天,我考进了哈工大,第一次听到孽子乐队的歌,非常震撼,原来现场音乐是这样……”十几年后,一个网名为“天Y海脚”的歌迷,在贴吧里追忆道。

  2000年前后,冰城摇滚圈迎来了一个短暂的“春天”。“梦府”、“牺牲”、“死刑”等20多支摇滚乐队势头正盛,其中有两支乐队人气极高——孽子乐队和破碎乐队。

  “时间会让这一切变得不再重要,忙碌使所有痛苦慢慢变成欢笑……”当时的“孽子”在哈尔滨拥有数以万计的年轻歌迷,是黑龙江省第一支出版原创音乐专辑的摇滚乐队,《最后一夜》、《别哭》广为传唱。中国三大摇滚乐队黑豹、唐朝、零点来冰城演出时,“孽子”曾与他们同台飙歌。

  当年的破碎乐队,在摇滚圈里同样风光无限,《秋天的事儿》、《洁白的希望》在高校里颇受追捧。两大乐队之间的竞争,从台上延续到了台下。“孽子”的主音吉他手刘大力和“破碎”的鼓手田新科纷纷开艺校培养乐手,各自举办“魔韵”和“华夏”摇滚音乐节。

  “华夏”曾在摇滚节上请来了国内“重型摇滚生力军”夜叉乐队。伍德斯托克音乐节上的“人浪”,2002年在哈尔滨上演。2000多名摇滚乐迷挤满了体育馆,演出进行到高潮时,大家激动得难以自控,起立呼喊着,纷纷往舞台上扔手机、钢镚、矿泉水瓶向乐队致敬……

  筹办摇滚演出费时费力,“华夏”办了5届收支仅能勉强持平,刘大力也坦言,“‘魔韵’连办了6届,每届都赔钱!”当时像“夜叉”这样的知名乐队出场费才500块钱,而其他乐队基本都是零酬劳。舞台上高昂的头,在现实中却一再降低,很多摇滚人面临着艰难的抉择,正如赵传在歌里唱的:生活的压力和生命的尊严哪一个更重要?

  2007年,孽子乐队解散,主唱陈亮单飞。破碎乐队的乐手也换了一茬又一茬,只有主唱江巍没变,目前在北京。与此同时,冰城本土的摇滚音乐节越来越少,很多摇滚“老炮儿们”默默退出了舞台。他们渐渐认清了一个现实:玩儿摇滚,实在难以养家糊口。

  一些混得好的乐队,如“二手玫瑰”、“丢火车”纷纷进京发展,辗转于“迷笛”、“草莓”等各大摇滚音乐节。更多的冰城摇滚乐团解散了,乐手们纷纷下海,有人从事与演出相关的工作,有人开琴行,也有人心灰意冷直接跳出了这个圈子……

  “老炮儿”情结

  “早就不打鼓了,有时候一年也摸不了一回鼓棒,现在主要是听。”

  工作不忙时,田新科会用手机一遍遍地功放Met al l ica(金属乐队)的《f ade t o bl ack 》,在心里默默打着鼓点。

  上世纪90 年代,“Met al l ica”、“枪花”、“蝎子”等世界一流的摇滚乐队对很多70 后影响至深。

  前年8月,Met al l ica首次来华演出,他和几个冰城摇滚“老炮儿”打飞的去上海“朝圣”。在前排的歌迷队伍里,他们认出了赵传、黑豹、羽泉……

  Met al l ica的成员早过了鼎盛之年,头发秃了,音弹错了,鼓也打跑了。虽然这些逃不过“老炮儿”的耳朵,但一点儿也没耽误他们热泪盈眶。在响声震天的演出现场,数不清的“田新科们”,瞥见了自己的青春……

  60 后张曦,曾是冰城红极一时的“雪豹乐队”的鼓手,经历过“扒带”记谱的狂热,也曾不知疲倦地白天上班、夜里赶场。如今,他每周都会跟当年一起玩儿摇滚的老友们叙旧,侃侃那些“激情燃烧的岁月”。

  他发现,几乎每个人都会随身携带一个迷你音响出席饭局,“聊到了哪首曲子,就随手放给大家听听。”

  张楚死了,何勇疯了,窦唯成仙了。圈外人往往会觉得摇滚乐消极、颓废。“其实音乐本身没有错,只是有的人最终选择了不同的生活方式。”采访时,很多冰城摇滚“老炮儿”告诉记者,摇滚乐里的率真、勇敢和批判精神,深深地影响了他们那拨人,扯掉了蒙在他们眼前的那块“布”。

  新生代的孤单

  跟大多数圈子一样,摇滚圈里也有条“鄙视链”,几乎每一代人都觉得自己玩儿过真正的摇滚。

  张曦目前在开文化传播公司,做大型演出。他一直期待着“长江后浪推前浪”,可“后浪”迟迟没来。在他看来,某些年轻的摇滚乐手,“似乎不太懂得摇滚乐的真谛,更像是在搞‘行为艺术’。”

  有一回,他去看一群年轻人演出,“还没怎么弹呢,上来先拿个推子在舞台上剃头发”。坐在记者对面,他摇着头,连说了两遍“理解不了,真的理解不了”。

  87年出生的“冰城小痞”(网名),16岁学吉他,大学时组过乐队。他也在反思,“我们这代乐手台风很炫,但内容很空,的确有点儿‘形式大于内容’。”他更欣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摇滚乐,虽然旋律简单但注重歌词,“不像现在,也许是我们的生活太顺遂了,歌词不是无病呻吟,就是情情爱爱,渐渐失掉了摇滚的‘魂’”。

  “冰城小痞”曾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内向男孩,怂到连上课回答问题都紧张得直哆嗦。高中迷上Beyond后,他越来越勇敢和自信,是摇滚乐把他推上了校园舞台,教会他与人分享。可是大学毕业后,他很难再找到同道中人。来哈尔滨工作后,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摇滚贴吧,在里面留号码、找人组乐队。遗憾的是,每次都玩儿不长,排练时人总也聚不齐。如今,他成了独立音乐人,一个人就像一支队伍,业余时间自己作词、作曲、演奏,把视频挂到网上,将摇滚乐视为“庸碌生活的一个出口”。

  据圈内人介绍,眼下冰城有几支年轻的乐队比较活跃,比如X-r adio乐队、藤乐队、极夜乐队、岩浆乐队等。他们跟当年的那些摇滚“老炮儿”一样,面临着梦想与现实的冲突,为摇滚和生计奔波着。90后文涛是“X-r adio”的贝斯手,他平时靠教音乐养活自己,鼓手兼职做夜场演出,两个吉他手从事文字工作。他们的目标是攒更多钱,以后买更好的设备……

  “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,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……”这些“小炮儿”迟早会成为“老炮儿”。虽然时代变了,曲风变了,不变的是,摇滚,仍是他们疲惫生活里的英雄梦想。

  尾声

  去年,在街头音乐节的演出现场,早已转战金融行业的刘大力找到田新科,撺掇着“咱再组个乐队啊!”

  田新科压根儿没当真,因为彼此都有很多活儿要忙。不过,他还是想给自己的前半生留点儿纪念。今年5月,他专程去北京弄了个文身回来。有人文锦鲤求发财,他觉得那个忒俗。

  “文身这东西是要跟人一辈子的,要弄就弄个最有意义的,比如曾经改变你命运的东西。”他神秘一笑,转过身掀起T恤,记者在他后背上看到了“Metall ica”最经典的闪电l ogo……

  未来依旧充满变数。这群冰城摇滚“老炮儿”也许有朝一日会重新聚到一起,像62岁的魏逢举那样,坚持把青春唱完,又或许再也不会站上舞台“一起摇摆”。

  激情岁月燃烧殆尽,而他们并非“一无所有”。就像张楚第一张专辑的名字一样,他们至少还有“一颗不肯媚俗的心”……

分类:大字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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